「鑒賞」詩堪入畫方稱妙,畫可融詩乃為奇
古詩云:“詩堪入畫方稱妙,畫可融詩乃為奇”
齊白石曾幾次與友人談起一生藝事,都把自己詩的成就列于書畫印之上,曾有句:“我到九原無愧色,詩名未?畫名低”,他的詩不受傳統(tǒng)規(guī)矩束縛,外淡內真,俗中蘊雅,恣肆卻不粗豪,靈秀而仍明快,與他在畫印中顯露的風度并無二致。清中期以降的藝術家,以金石入書畫,再以書畫參金石,進而工于詩詞者并不鮮見,潘天壽謂“三絕”不足以概之,應擴為“詩書畫印四全”。能擅此四全而對近代中國美術史影響巨大者,齊白石當為重鎮(zhèn)。
艾青說:“我特別喜歡他的詩,生活氣息濃,有一種樸素的美?!?/span>
白石幼時家貧,識字無多,屬“先天不足”。27歲時才因作雕花木工的偶然機遇得識鄉(xiāng)賢,開始正式拜師學習。特定條件決定了他一生創(chuàng)作的支點首重天性,并不泥于古人藻籬。他把40歲到50歲后的詩作編定了第一部《白石詩草》,此時為其發(fā)展期,之后詩風一變,66歲至71歲時的詩又出了第二部《白石詩草》,直至辭世。
通讀三百首 自通有佳句
他學詩始讀《唐詩三百首》,用同音的熟字自注生字讀音,以此“笨法”記憶。在其師胡沁園的詩文雅集中,他交上了一首七絕處女作,其中“莫羨牡丹稱富貴,卻輸梨橘有馀甘”的句子受到乃師稱贊——“不但意思好有寄托,而且十三覃的甘字韻壓得工穩(wěn)”(《白石老人自述》)。雖只初學,但入門起點即不低,受到意外鼓勵,白石從心懷忐忑到興致勃發(fā),進而入“龍山詩社”、“羅山詩社”,開始與鄉(xiāng)里文人相互酬唱。
早年遺留手抄本《寄園詩草》多為唱和詩,少數(shù)為寫景與題畫詩。寫惜別、思念、相遇、夜話、敘舊,也表達習詩的艱苦、對師友的感激等。如:
“詩仗友刪裁句易,書無錢買課兒難。小窗依膝天寒夜,字寫芭蕉映雪看?!?/span>
“問道幸從三益友,刪詩難得不凡才。”“好學始知貧不賤,論交何幸友兼師?!?/span>
“北風攜手聳吟肩,山色蒼茫正暮煙。想入非非無覓處,數(shù)聲鐘出白云巔。”
此間詩作帶有較強的摹仿痕跡,像這樣的閑情逸致,與齊白石當時的生活情調并不相近,而更多出自對古人相應情調的摹寫。對于語言的把握亦然。
落日呼牛見小村 借山詩集追冬心
此詩集約抄寫于一九一六年四月至一九一七春到北京之前。
樊樊山評:“瀕生書畫皆力追冬心,今讀其詩,遠在花之寺僧之上。真壽門嫡派也?!薄胺泊说仍?看似尋常,皆從劌心肝而出。意中有意,味中有味,斷非冠進賢冠、騎金絡馬、食中書省新煮飪頭者所能知。惟當與苦行頭陀在長明燈下讀,與空谷佳人在梅花下讀,與南宋前明諸遺老,在西湖靈隱昭慶諸寺中,相與尋摘而品定之。”
此集作品多寫安居生活,包括農事、會友、寫景、寫人、酬答、題畫等等,意態(tài)安詳、閑適而自足,典型的詩是這樣的:
筠籃沾露挑新筍,爐火和煙煮苦茶。
肯共主人風味薄,諸君小住看梨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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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?——《小園客至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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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雀山貍慣一家,擾人雞犬覺聲嘩。
半春俗客亦無到,昨夜東風開李花
——《花朝后四日小園看果木》
前村雨過稻粱齊,送老相親只杖黎。
背嶺出游當嶺返,宅居不慣辨東西。
——《雨后閑行》
以悠然自得的心情描繪“落日呼牛見小村”、“細看晨露貫蛛絲”的鄉(xiāng)居生活,描繪睡遲、梅開、野望閑行、夏日高臥、秋日山行、舍外飲酒等等。
“這十年來,喜讀宋人的詩,愛他們輕朗閑淡,和我的性情相近?!?/span>
——《白石老人自傳》
齊白石此時期的詩,寫出了自己的生活感受和情感狀態(tài),再不像《寄園詩草》那樣生硬摹仿前人了。他超越了摹仿,進入了自由抒寫的階段。
源自生活的率真與妙想
齊白石的題畫詩都是有感而發(fā),或直陳心曲,或借題發(fā)揮,或聯(lián)類喻比,表達出彼時彼地的處境、心曲,以及對人生、藝術和畫史的看法。即便不很講究修辭、韻腳或平仄,也多有生活氣息、率真感情或妙想奇思,在二十世紀的題畫詩中獨樹一幟。試舉例:
亂涂幾叢樹,遠望得神理。
漫道無人知,老夫且自喜。
——題山水
咫尺天涯幾筆涂,一揮便了忘工粗。
荒山冷雨何人買,寄與東京士大夫。
——題山水
十年種樹成林易,畫樹成林一輩難。
直到發(fā)亡瞳欲瞎,賞心誰看雨馀山。
——題雨后山村圖
有色青松無恙風,太平山水在胸中。
鬼神使之非人力,他日何人識此翁。
——題山水
未工拈箸先拈筆,老手何時始值錢。
頹管有靈非學力,忽然花草忽山川。
——題山水雜以花草
這幾首作于一九二四、一九二五年間的詩,都是說山水畫。齊白石初到北京,畫山水很多,但除了陳師曾、胡佩衡少數(shù)友人之外,其粗簡風格不大受歡迎,很少能賣。他很看重自己的山水畫。正是這種自信,支撐著他一往無前的探索和創(chuàng)造。 有東坡放翁之曠達 無義山長吉之苦吟
一九一七年,齊白石避亂移居北京。到一九三三年春,自編了八卷本《白石詩草》(原題《白石詩草二集》),用語多“白話”,情感“多愁”,正是這幾年白石詩歌的兩大特色。作于一九一八年的《題畫樊樊山先生京師》大約是齊白石最長的一首歌詩,紀述他與樊樊山的交往,回顧從遠游到兵亂的十五年經歷,集紀事、寫景、述懷為一,洋洋五十余言,蒼渾沉郁之氣貫注全篇,最后寫道:
“細雨橫風賓客老,輕裘緩帶故人非。可憐身世寒蛩似,號向人前聽者稀。”
“我欲借公門下住,秋雨打門紅葉飛?!?/span>
此間詩作也有直接描繪兵災、劫掠、亂離,抒寫焦慮、痛苦、壓抑的心境。如:
“祝融天際白云寒,南北相征戰(zhàn)未還。”
“月黑龍鳴號夜鳥,一時逃竄計都無?!?/span>
“七月玄蟬如敗葉,六軍金鼓類秋砧?!?/span>
“五洲一笑國非亡,同室之中作戰(zhàn)場?!?/span>
“四顧萬方皆患難,諸君揮淚再思量?!?/span>
“愁似草生刪又長,盜如山密難鏟平?!?/span>
也有描寫了初到北京時的生活與心境:
“大葉粗枝亦寫生,老年一筆費經營。人誰替我擔竿賣,高臥京師聽雨聲。”(這是說在北京賣畫的艱難)。
“蘆荻蕭蕭斷角哀,京華苦望家書來。一朝望得家書到,手把并刀怕剪開?!保▽懰寄罴胰擞謸鷳n家人的心情)。
“禪榻談經佛火昏,客中無物不消魂。法源寺里鐘聲斷,落葉如山晝掩門。”(寫居住僧寺時的困頓和寂寞)。
王仲言在《白石詩草二集·跋》中說,這時期之詩“有東坡放翁之曠達,無義山長吉之苦吟”,這一階段詩作,取材之廣,內容之富,體悟人生之深,駕馭語言能力之強,超過了前一時段之詩,在白石晚年詩中具有很強的代表性。
白石一生詩作約3000多首,由工而畫,由畫而文,而詩,初戰(zhàn)告捷一發(fā)不可收,卻又因與王湘綺同游滕王閣,王倡議聯(lián)詩,先唱了兩句“地靈勝江匯,星聚及秋期”,而“王門三匠”面面相覷,都沒有聯(lián)上,因而慚然去掉自己齋室“借山吟館”中的“吟”字,不再妄稱“詩人”。而到老時,又入化境:“50歲后皆口頭語,不為詩也,”作品更真醇可愛。對于之后褒貶皆有的評說,正如他在《自傳》中寫道:“我的詩,寫我心里頭想說的話,本不求工,更無意學唐學宋,罵我的人固然很多,夸我的人卻也不少。從來毀譽是非,并時難下定論,等到百年以后,評好評壞,也許有個公道?!?/strong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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